今天的三篇分享主题各异,完全可以拆开当作知识性、趣味性或分析性的内容来阅读,下文中我也会尝试尽量忠实地呈现各篇的风采。但在我脑海里,串起这三篇内容的线索是NPO(非营利组织)。熟悉我的读者们知道,过去十多年中,我一直在深度参与一家NPO(我们称之为“社会创新机构”)。这些文章虽然主题各异,却共同揭示了NPO政治和社会结构的影响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文章中的观点也恰好和我最近的反思很有关联。尽管谈不上完全的颠覆,但足以让我对NPO的理解更加全面和具体。
以下是本周的链接分享。与往常一样,大家会注意到,很多链接是英文的。我会对每篇分享的内容做简短评论,以此来辅助阅读。如果我的评论让你对原文起了兴趣,在大语言模型时代,相信语言不会成为阅读的障碍。往期分享可以在这里找到。
一、播客:奥巴马联盟的终结(Spotify付费链接、油管免费链接)
“后奥巴马时代的民主党确实变得如此同质化、纪律严明、口径一致,由一些强有力的单一议题”进步派”(注:指非营利组织)主导其纲领。而共和党则像一个破碎玩具的孤岛(笑),是一个因各种原因反对后奥巴马时代民主党的不合群者联盟。”
收听提示:Ezra Klein是美国知名记者、政治分析家和播客主持人。他是新闻网站Vox的联合创始人,现为《纽约时报》专栏作家。Klein以深入浅出的政策分析和对复杂政治问题的清晰解读而闻名。 在这期播客中,他和Michael Lind讨论了民主党失去了白人以外选民和工人阶级选民支持的问题。林德认为,民主党近年来过于依赖声称代表广大群体、但实际上反映捐赠者阶层利益的特殊利益非营利组织,导致与核心选民基础脱节。他们探讨了非营利组织如何变得如此强大,这种情况如何导致民主党与其核心选民基础之间的脱节,以及民主党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纠正这一问题。
二、恩庇政党与选民政党(或为何共和党领导人比民主党领导人更重要)(原文链接)
“这些团体几乎都以有组织的形式独立于(美国民主)党存在,试图对两党当选官员施加影响。民主党官员承认他们代表了重要选民群体的利益,党必须作为一个整体予以回应。”
阅读提示:本文探讨了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在结构和文化上的差异,引用了政治学家乔·弗里曼(Joreen Freeman)的研究成果。 弗里曼的分析指出,民主党的结构是一个由独立选民群体(如工会、少数族裔组织等)组成的联盟。这种结构使得联盟中的领导者们可以通过展示其群体的重要性来获得权力。哪怕一次失败的政治斗争,也常常能成为展示其动员能力的舞台。
相反,共和党则以自上而下的等级结构为特征,强调对党内领导层的忠诚。 在共和党内,影响力通常通过与党内领导者的个人关系和与其立场的一致性来获得,而非代表特定的选民群体。 这种架构抑制了对领导层的公开挑战,因为异议可能导致在党内被边缘化。
简单来说,前一个播客探讨“民主党出了什么问题”,后一篇文章分析了会出现这种问题背后的结构性原因。
过去几年里,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废警运动(Police abolition movement)可以在美国的政治发声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毕竟不论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和常识,还是之后看到的学术定量分析(可以参考他山之石 #1中分享的第三篇探讨监狱效果的的文章),都让我对警察机制在大多数现代社会中的整体作用没有什么怀疑。固然这里面存在歧视、过度执法等等问题,但更合乎情理的做法也显然是通过更有针对性的举措(例如随身摄像机)来缓解,而非完全废除。
我的这份不理解随着美国这两年anti-wokism(反觉醒运动)的气氛日益增长达到了顶点。可以说,觉醒运动(wokism)中像废警运动这样的极端主张正是其受到强烈反弹的主因(顺便一提,2024年诺奖得主阿西莫格鲁在Twitter/X上这段对自由主义的分析也很值得一看——在这段分析中,他把觉醒主义成为“文化自由主义”)。
这期播客恰好给我解了惑。Michael Lind认为,许多“进步主义”的非营利组织可能会选择推动更为激进或不受欢迎的立场,以引起特定高额捐助者的注意和支持。毕竟,非营利组织的逻辑和选举的逻辑是大相径庭的。一两个高额捐助者足以支撑起一家非营利组织的运转。例如,一些环保非营利组织可能更倾向于宣传全面禁止化石燃料使用的激进立场,而不是推动渐进的环保政策,因为后者很难吸引那些希望看到快速、显著变化的高额捐助者。这样的捐助者通常更关注自己的投入是否直接推动了重大变革,而非渐进政策的长期影响。相反,如果一个组织仅仅倡导大众普遍认同的观点,那么它已经达成目标,公众也不会再为其捐款。
完全相同的情况在国内肯定是不存在的。不过,如果我们稍微抽象一点地来看这个观点,非营利组织的捐赠方,无论是个人、机构还是基金会的单一性,会对国内的非营利组织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挺期待看到这样的分析和讨论的 :)
后面一篇文章里则引用了政治学家Joreen Freeman的研究成果。除了涉及民主党组成结构的部分以外,文章中还提到她两篇非常有意思的短文。
我们十多年前一起做公益的一拨人,很受一个叫做“雪花状领导力”的概念的影响。简单的说,这个概念的意思是,如果领导者们之间能像雪花状六边形这样,形成一个互相支持和影响的网络,那么这对于机构的发展是最有利的。
我觉得Freeman在“无结构性的暴政”这篇文章里对类似这个概念的组织形式的批判很有意思。她大致上说,如果我们避免强调正式的权力结构,实际上就会助长非正式权力动态的形成,甚至导致做决策者缺乏问责。她特别提到,这种非正式动态往往由少数朋友组成的小圈子主导,而这些小圈子在决策上拥有不成比例的影响力。这种排他性强化了传统的社会等级体系,阻碍了更广泛的参与,尤其是那些不符合团体隐性标准(如阶级、年龄或生活方式)的人群。
另一篇文章的标题可以被翻作“诋毁:姐妹情谊的阴暗面”,内容关于(早期)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以及女性主义。我不想引战,大家感兴趣的可以自行阅读:)
三、播客:斯大林、权力与传记的艺术 (Spotify链接,文字记录链接)
“无论如何,我会问他[注:指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这些问题,他就会给我解释。我会说,‘波兰发生了什么?’那是20世纪80年代,他会对我说,‘市民社会的概念是知识分子阶层的鸦片。’”
收听提示:Tyler Cowen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作家和公共知识分子,目前在乔治梅森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他同时还是知名播客 Conversations with Tyler的主持人。在这档节目中,他与来自不同领域的顶尖专家、学者和思想领袖进行深度对话,探讨经济学、文化、历史、科技等多样主题。
这一期讨论的嘉宾Stephen Kotkin是世界知名的俄罗斯和苏联历史学家。他以对苏联历史的深入研究而闻名,特别是他的多卷本《斯大林传记》被广泛认为是研究斯大林及其时代的权威著作。
这期播客的内容非常丰富,在不同话题之间的跳跃幅度也很大。这也符合主持人Tyler Cowen一贯的风格。顺便说一句,Cowen坚持写了二十多年的博客——边际革命(Marginal Revolution),被誉为硅谷经典之一。我作为他的博客十多年的读者,也是受他的影响下开始动笔写这份Newsletter。
Cowen与Kotkin的对话涵盖了俄罗斯历史、地缘政治、文化以及Kotkin对权力和历史的见解。在讨论苏联历史时,他俩深入讨论了斯大林的权力体系和苏联的极权主义。Kotkin还分享了他在苏联最大的钢铁工业中心“磁山城”的田野研究经历,讲述了他如何通过与当地人建立信任,深入了解苏联社会的日常运作方式。让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他提到了普通人在苏联体制中的复杂角色。
这期播客整体信息量非常大,也很值得听。不过最吸引我的是上面引用的福柯的这句话。
市民社会的概念是知识分子阶层的鸦片。
市民社会这个概念的学术渊源和脉络太过复杂,我就不在这里徒劳地试图概括了。我拿我自己的理解稍微说两嘴吧。十多年前,我特别喜欢读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还专门在一个读书小组中分享过论他的著作《论美国的民主》,尤其是其中结社那一节。Tocqueville认为各种结社(参与政治的也好,个人兴趣的也罢)既可以对抗个人主义,又着眼于“附近”和“身边”(cue下项飙),还能成为教会大家如何一起行动的素材,总之就是非常的好。那个时候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Putnam)的著作《使民主运转起来》也比较火,从意大利南、北差异入手,很好的给Tocqueville的观点提供了实证证据。
但上面这段话其实只提到了Tocqueville赞扬结社的这一半。Tocqueville同时也警告大家,结社可能导致分裂与矛盾,甚至可以酝酿极端主义。这十年来,无论是看到的学术文献(例如这一篇论文中发现,在二战前的德国,一个地区结社越多,该地区的纳粹党的成员数量和支持率的增长越快),还是直观上通过社交媒体对很多国家极端化或者两极化的关注,都让我对以前自己心中对于结社——以及延伸出去的市民社会——这个概念理想化的想法开始祛魅。例如,近年来围绕“自由车队”(Freedom Convoy)运动的争议,正说明了某些结社形式如何同时成为团结与极化的双刃剑。
所以此时的我在听到福柯的这句话时,才会这么有被击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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